
过了冬至,数九过日子,冷气全冒了出来,地里的庄稼活渐渐地进入了冬眠模式,稍稍闲散下来的人们,便开始烤火取暖了。烤火离不开火塘。火塘也叫火池子,一般都设置在灶房的角落里或空闲不用的屋子里。
火塘里烧的是树根,人们称之为“疙瘩”。老家的房前屋后到处都有树疙瘩,抽一天时间,带一把锄头,可以刨出来几十个,拎回家里,堆在屋檐下晒干,便是很好的烤火柴。疙瘩奇形怪状,不易破开,烧不了锅灶,放在火塘里烤火却很好:耐烧——三个手掌大小的疙瘩就可以烧一天一夜;火热——火塘边围三圈人都会感到暖和;火力持久——燃不起火苗子却能烤透三四层棉衣裤。寒冷的冬天里,只要看见那通红的火光或是闻见那熟悉的木屑味儿,就会感到阵阵温暖。
冬天的火塘是家里最温暖的地方。男人外出回来,直奔火塘,搓着双手,映着火光,驱散一身的寒气;女人收拾完了厨房和牲口,坐在火塘边纳鞋底做棉衣;小孩子放学回家,嘴里的“冷死了”还没说完,人就跑到了火塘边,张开冻得冰凉的双手贪婪地烤火。吃过晚饭,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,说家事,谈亲戚,论乡民,四邻八乡,五湖四海,天南海北地瞎扯着,手里还在剥着油桐籽,或者修理着用坏了的农具家什。有时候,孩子还会缠着大人给讲故事,大人便让孩子给背首唐诗作回报。等到时候差不多了,身上暖透了,便睡觉去。没烧完的疙瘩,埋在温热的灰里,第二天清早起来,还带着火星子,抓一把干草捂上,吹几口,就重新燃烧起来了。
冬天的火塘也是庄里最热闹的地方。农闲的人们可以围着火塘打纸牌,下象棋,一群看的围着几个玩的,不赌物品不赌钱,却常常为一张牌或是一步棋争论得面红耳赤,到了最后也就一笑了之。小孩子喜欢拿了红薯埋在火塘里烧,埋进去没多久,就跑过来看熟了没有。从大人手里夺火钳,大人说“还早着哩,屁都没放呢”,紧攥着不给,小孩子转身从别处寻了一根树枝,挤到火塘边,扒出红薯,按了几下,果真还是硬邦邦的,只好再埋进去。等待的时间里很着急,便又拿了一块凉馍,放在火塘上烤,烤得黄灿灿、脆生生、香喷喷的,顾不上烫手烧嘴,狼吞虎咽就吃完了。这时候红薯也熟了,用火钳敲一下,“噗——”喷出一股热气,“嘿,放屁了,熟了”。小孩子叫着,抢出红薯边吹气边剥皮。大人便捣着小孩子的脑袋边笑边说:“真是个饿死鬼托生的。”
邻居江三爷家有个大火塘。他一年四季在山上放羊,顺便挖“疙瘩”,堆满了半个院子。冬天里,他在火塘里生火,庄里的人几乎都爱到他家烤火。下雪的晚上,火光映红了他家院子,那间屋子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大灯笼,透着温暖的光。人们围着火塘听他“拍瞎话”。他不识字,讲得最多的也都是神仙鬼怪故事,《豹子精下山》、《三兄弟捉鬼》、《八百老虎闹北京》之类的。一屋子的人都凝神屏气听他讲,“烟油子”吕三听得忘了抽烟,烟卷烧到了手指头;张玉娥给孙子烤袜子,听得出了神,袜子掉到火塘里被烧了;我们几个兄弟听了鬼故事吓得不敢回家,叫来大人领着,还被猫叫声吓得毛骨悚然,差点尿了裤裆。
之后,农村悄然改变,取暖的工具千变万化,取暖的方式千姿百态,逐渐都和城里接轨了。离开老家17年,就再也没有拥抱过那温暖的火塘。淹没在空调暖气笼罩着的房间里,总觉得内心还是冷冷的,始终找不到火塘的温暖和老家的温情。